今年進入秋季的氣溫仍然有三十多度，但在9月7日白露節那天，就明顯地變得較為涼快。到了農曆八月，過了秋分後一個星期的中秋節，晚上的天氣到底已開始隱隱然有點秋意。
如今地球大氣變暖，過了白露節的秋天，已經感受不到《詩經‧蒹葭》中久違的詩情畫意了：「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，在水一方。遡洄從之，道阻且長。遡游從之，宛在水中央。」
現在很多人在中秋節都向人說「中秋節快樂」，但中秋節其實是難以令人「快樂」起來的。因為中秋的主角始終是殘退的秋色和那素白的月亮。
在中國人的文化意識中，秋天的月亮多和不快樂的情緒連結一起，諸如孤寂、貧寒、鬱悶、寡歡、愁苦、悲恨、相思等，和「中秋節快樂」是永遠扯不上邊的。
在紅樓夢的故事開始時，貧困落泊又失意的書生賈雨村寄住在甄家，偶然瞥見丫鬟嬌杏回頭多看了他兩眼，以為她看中了自己，無奈的害起了單思病，就在中秋夜對著明月吟了一首抒懷詩：
未卜三生願，頻添一段愁，悶來時斂額，行去幾回頭。
自顧風前影，誰堪月下儔，蟾光如有意，先上玉人樓。
望月思佳人，愁懷添困頓，祇能顧影自憐，那有絲毫快樂可言？
都是因為愛情的苦惱：
絡緯秋啼金井闌，微霜淒淒簟色寒。孤燈不明思欲絕，卷帷望月空長嘆。
獨在冷冷的秋夜，獨對冷冷的月光，獨自長相思，摧心肝。
又或這些失落的情懷：
今年元夜時，月與燈依舊。不見去年人，淚濕青衫袖。
月亮和花燈的光輝，都不與傷心人便。
又或憂鬱的思念：
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時。情人怨遙夜，竟夕起相思。
最難堪的是情感的折磨。
還有分手總要在秋天：
多情自古傷離別，更那堪、冷落清秋節。今宵酒醒何處？楊柳岸、曉風殘月。
道盡有情人的離愁別緒。
也許拋開兒女私情，豪雄一點：
明月出天山，蒼茫雲海間。長風幾萬里，吹度玉門關。
戍客望邊色，思歸多苦顏。高樓當此夜，嘆息未應閒。
空對秋夜長風，愁雲冷月，永遠觸景傷情。
又也許大度一點：
煙籠寒水月籠沙，夜泊秦淮近酒家。商女不知亡國恨，隔江猶唱後庭花。
明明如月，何時可掇？憂從中來，不可斷絕。
月明星稀，烏鵲南飛。繞樹三匝，何枝可依？
總是男兒漢的國恨家哀。
或集中到貧寒悽苦的大眾：
我宿五松下，寂寥無所歡。田家秋作苦，鄰女夜舂寒。
跪進雕胡飯，月光明素盤。令人慚漂母，三謝不能餐。
面對無助的弱者，令人悲痛，不能自已。
還有難逃人類百年的孤寂：
雲母屏風燭影深，長河漸落曉星沉。嫦娥應悔偷靈藥，碧海青天夜夜心。
花間一壺酒，獨酌無相親。舉杯邀明月，對影成三人。月既不解飲，影徒隨我身。
人和月都得忍受那宿命般的伶仃。
最終是莫名難言的愁緒。
月落烏啼霜滿天，江楓漁火對愁眠。
都沒有理由好講了，秋風秋雨愁煞人，在秋天裏怎一個愁字了得？「中秋節快樂！」幾個字看似簡單，但身為中國人，你叫我又怎麼說得出口呢？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