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5月23日星期四

我愛大閘蟹(上)

又是大閘蟹上市的季節了,酒樓裏大人小孩人手一隻,剝殼拆膏,吃個不亦樂乎。它們被蒸熟後,曲攏的蟹身變成紅彤彤的一片喜色。它們被放到碟子上奉客,全部都一個模樣,看著冷冰冰而沒有表情的怪臉,我卻領會不到飲酒持螯,吟詩賞菊的雅意,祇感到一片淡淡的惻然。

我年紀還小時,也很喜歡吃蟹,視它們為奇珍美味。媽媽買它們回來之後,我也有幫手「處理」,在把它們的甲殼用力掀開的時候,垂死掙紮的螃蟹永遠都把鉗子顫抖地張開,一邊伸縮著腳爪。我隱隱知道它們是感到痛楚的,怎會不知道呢?身體被生生撕裂,誰會不痛?矇昧的思想,糢糊的意識,麻木的行為,冰冷的刀鋒,種種模樣都是隨波逐流。

追思久遠的年月,在敢吃螃蟹的第一人還未出現之前,這些絨螯蟹,仍然可以浪遊在廣闊無垠,冰寒徹骨的湖泊之中,嚼吃味道淡然的水草或冷硬的小螺蚌,孤寂而自由地獨去獨來。它永遠嚴峻地挺著鐵青的臉,殼骨錚錚,用青白如明鏡的胸腹,反映著他倨傲的態度,和清冷不群的一生。包覆著柔美細密絨毛的鉗子更增添它的自信,在金黃色的步足,尖銳如棘的指點之處,卻長有幼密的纖毛,對周圍環境的觸覺仍然是入微而敏感。

同樣是甲殼動物,各種大小的蝦,在腰身上永遠長成一截筒的白肉,足肢短小。縱被稱為蝦中大王的龍蝦,仍然不脫這種特色,過份粗大的肉身和不合比例,似炫耀多於實用的巨螯,都不過成為儲藏肉膏的盒子。要蝦族前進時,它們顯盡蹣跚態度,後退時卻走得比誰都快,相比螯蟹在面臨大敵的時候,不管是強弱懸殊,都會把身軀挺起,舉起手上卑微而僅有的武器,力圖抵抗,然後才盤算是勝是敗,斷不會如蝦族般及早溜之大吉。更不堪蝦族那種永遠大事張揚,礙人耳目地橫撩直指那對長長的觸鬚,極盡誇張地四周收集消息的態度。不比螯蟹那短小精巧而低調的設計心思,得盡情報卻謙卑潛藏。

絨螯蟹肢體強壯粗長,大小適中的雙鉗,運用得有力而精確,身上的肉不多,卻能有效地帶動八隻步足。無論緩行急走,上坡落斜,涉水攀山都能應付裕如,比起昆蟲的六隻腳,多配一對螯肢,在功能上更勝一籌,使人類設計用於星球或海底探索的行動機器也要以它為藍本。

到不幸被人掀開那毫無表情的外殼,叫人意外的是那坦然披露,細白如雪,柔嫩如脂,在情急之下鼓動得叫人悸痛的小小六角心,看上去儼然一生被緊密覆蓋,盡情掩飾之下,重見天日的狂情。人說它是至陰至寒之物,可見是嚴重的委屈了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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